感謝《信報》2025年1月10日刊登訪談錄,介紹我們的全職義工 Zoe Guttendorf,分享她的生命故事。閱讀《信報》網上版本,請點擊連結:常春藤畢業生中國尋秦記 、 週日與養父母線上聊天。
(註:位於廣西省南寧市桂港的「母親之愛」孤兒院,是廣西民政廳和香港「母親的抉擇」於1995-2011期間合辦的孤兒院。)
出生一天遭棄養 常春藤畢業生中國尋親記
1995年秋天,廣西南寧市公安局門外,一個還在襁褓之中的女嬰被人遺棄了。女嬰身上,人們發現有張紙條,記下她的出生日期10月8日。
女嬰不久被送進政府孤兒院,後轉至非牟利機構「母親的愛」等待海外領養。「母親之愛」(已結束)創辦人是香港人陳潔瑩,她亦是本地「母親的抉擇」首名義工及首名員工。
地球另一面,已育有一名男孩的美國夫婦Guttendorf,透過手續,把這個女嬰帶到彼邦生活。娃娃被命名Zoe,由初接回來只有18個月大,慢慢長得亭亭玉立,憑個人努力,畢業於美國常春藤名校──達特茅斯學院(Dartmouth College),現在的職業專長是健康產業投資。
29歲,她決定尋根,一直尋到香港、南寧去。
Zoe又名「院慶美」,這是南寧孤兒院給她取的名字。
她姓院,因來自孤兒「院」;慶,懷疑是因她在國「慶」日不久出生;美,也許僅僅因她是女孩。當然,現在行走江湖,她使用本名──Zoe Guttendorf。Guttendorf是養父母的姓氏,養父母的祖先分別可追溯至德國及英國,但他倆都是土生土長美國人。
她有一個哥哥,也就是這對養父母的親生兒子,較她年長6歲。
1995年10月9日,人們在南寧一所公安局的門口發現她。
換句話說,Zoe生下來翌日就被父母遺棄了。
逾千孤兒移居美國
上世紀九十年代,年輕香港女生陳潔瑩,留意到中國的「一孩政策」帶來女嬰棄養潮,本身已在「母親的抉擇」工作一段時間的她,決定北上到廣西南寧開辦「母親之愛」。憑藉人脈,她開拓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外國父母與中國孤兒配對計劃。十多年以來,逾1400名孤兒,通過這項計劃找到歸宿,Zoe就是其中一人。
「『母親之愛』當年主要接收有餵食困難或患病棄嬰。」Zoe解釋:「但我不知我當時是否患病或有任何困難;如否,有可能未必進入到計劃。」
人生頭18個月,Zoe已沒任何記憶。以下經歷,都是由別人向她描繪故事的輪廓──
被「母親之愛」接收後,Zoe短暫地在中國一個寄養家庭居住,「那個家庭的孩子都長大了,所以有時間照顧我。我每月要回去孤兒院做體檢。」
彼時在美國,Guttendorf夫婦開始了領養中國孩子手續。他們沒有特別選擇Zoe,只是填了表格,接着靜候了6個月。
中國一方告訴他們配對成功,附上Zoe可愛照片一張。就這樣,時間的齒輪轉動,Guttendorf夫婦與Zoe的人生軌跡,不知不覺地交疊在一起。養母獨自一人踏上征途來中國,養父留守美國照顧尚年幼的哥哥,「在孤兒院,媽媽說我哭鬧不止,我可說少許廣東話。但到新家後,我維持了很長時間悶不作聲。直至慢慢學會英語了,才夠膽說話。」Zoe覆述養母的記憶。
Guttendorf爸爸是一名農業科研人員,媽媽是一名教師。
知道父母非親生
兩老為何領養她?養父母如實相告,「母親有生育困難,哥哥是透過IVF(試管嬰兒)得來的。他們聽說一個朋友在中國領養了孩子,所以照辦煮碗。」Zoe以英語接受整個訪問,她正嘗試學普通話。
沒有大銀幕的戲軌那麼震撼,Zoe並無「晴天霹靂地」發現身世的一刻。「父母是洋人,我不是,所以我不是親生,事實都擺在眼前。」其次她坦言,除她以外,另有約10個女嬰,在差不多時間一同由南寧進入美國,每年她家都與這些家庭聚會,所以從小時候,她已經理解自己的獨特身份。
更何況美國人大愛是常識,「學校裏,我不少同學都是領養兒童,他們有人來自韓國呢。」她想一想道。
老家在紐約上州郊區,「我們有農田,養豬、羊、雞──消閒用的,不是靠它養家。童年時,頗好玩。」養父母待她親如女兒,哥哥待她親如妹妹,「絲毫不感到父母對我不公,例如小時候,哥哥想養豬,我要山羊,父母都一一滿足了。我們一家常常在美國穿州過省旅行,哥哥和我想坐司機旁的座位,父母容許我們輪流坐。當只剩下一塊曲奇餅,一人負責切開一半,另一人有選吃哪塊的優先權。」談及童年溫馨往事,她語調特別溫柔。
尋根之旅始於一年前,Zoe形容心裏有幾個未知──未知親生父母是誰?未知有沒有親生兄弟姊妹?
來港做全職義工
養母告訴她兩個身世的關鍵詞──母親之愛(Mother’s Love)及南寧(Nanning)。她上網Google,找到港人陳潔瑩的相關著作,隨即向陳發送電郵,陳回覆。Zoe去年4月抵港,除到南寧看看,也應徵了本港「母親的抉擇」籌款部全職義工,「與捐款者維繫關係、與政府保持對話。」她誠懇地說,本來想協助「母親之愛」作回饋,但由於它已經結束了,所以選擇來「母親的抉擇」。
「我已工作了一段時間,也趁機休養生息,想一想前路,都是好事。香港距離南寧較近,英語亦通行。」她的義工合約包含了在「母親的抉擇」大樓有免費住宿,及少許生活費,「這補貼大概可以支付車費及食物費。」
她的職務不用直接照顧懷孕少女或嬰兒。
養父母鼓勵她的尋根之旅,「當然,他們聽到我去香港居住,有點吃驚。但他們都翻箱倒籠找出很多舊文件給我。」
去年10月,自人生頭18個月後,Zoe再次踏足故鄉──南寧。
她曾住過一陣子的孤兒院、「母親之愛」,都在時間流逝中煙滅了,但她重遊了故地。陳潔瑩事前向她介紹了一些人,他們負責接待這批「回家的孤兒」。「孤兒院舊址變成一個復康中心,他們告訴我,這裏以前是樓梯,那兒是雕塑。他們又安排我跟孤兒院的前職員、護士、老師共進晚餐。太美好了!」她嘆道。
至於陳潔瑩,她身在香港,所以兩人在香港碰面。
「她家人早年移居加拿大,但她覺得有使命去照顧孩子,所以留下來。她成立『母親的愛』之際,年紀跟我相若。她是一個很有啟發性的女士。」Zoe感觸地說。
她亦把DNA樣本交給多個機構做配對,包括中國公安局及一些國際性機構如23andMe,暫時未有回音。「我收過一個結果,指某人有機會是我的第三類堂表親(third cousin,兩人的曾曾祖父母輩是同一人)。我向對方發送訊息,並未得到回覆。」
不少孤兒內心有一個黑洞,常問父母為何不愛我?
但Zoe不覺得內心欠缺什麼,尋根只是「好奇」使然。
「我想知道親生父母遇上甚麼經歷才決定放棄我?是一孩政策嗎?還是其他原因?」她打趣指,在其他平行宇宙的那個院慶美,也許並沒有現在的自己這樣幸運──畢竟她在美國生活條件不差。「養父母讓我學鋼琴、色士風、踢足球……」而且,她讀書有成,在常春藤名校──美國達特茅斯學院神經科學本科畢業。
若有機會尋回親生父母、兄弟姐妹,她會做什麼?
「我希望了解他們的生活,但相信消化都要一段時間。哈哈!」她揚一揚眉說:「我又好想知,我跟他們似樣嗎?」
Zoe Guttendorf(院慶美)小檔案
出生地點:中國南寧(估計)
年齡:29歲
學歷:美國達特茅斯學院神經科學學士
職業:「母親的抉擇」全職義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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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日與養父母線上聊天
未來港前,Zoe在三藩市居住,養父母留在紐約上州老家。
像很多西方人一樣,孩子踏進社會工作後,就會脫離父母,在外面自力更生。「紐約上州沒什麼工作機會也是事實。」Zoe的哥哥已婚,人在華盛頓。
筆者告訴她,在中國社會,子女至少其中一個,要留在老家照顧父母,否則很易被視為不孝。「對,我來港後才發現很多人仍跟父母同住。但美國文化不是如此,譬如我祖父母的老家在賓州,而父母早於年輕時去了紐約打拚。」
她現在每逢周日都會與父母線上聊天,「哥哥則未必每次出席。」
她在美國時,每年聖誕節、感恩節都會回家。
Zoe畢業於達特茅斯學院神經科學系。「達特茅斯學生選擇主修科目的方法,有別於一般學校。新生初來埗到,上各種先導班,才決定主修科目志向。由於我對神經科學很有興趣,所以落戶於此。」
她希望在「母親的抉擇」合約到期後,在港找工作,留多一年。
此前,她在一些健康相關的初創企業任職,前途一片光明。
「我想知道親生父母遇上甚麼經歷才決定放棄我?是一孩政策嗎?還是其他原因?」